礼运注

孔子曰:大道之行也,与三代之英,丘未之逮也,而有志焉。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,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,男有分,女有归。货恶其弃于地也,不必藏于己;力恶其不出于身也,不必为己。是故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。是谓大同。

大道者何?人理至公,太平世大同之道也。三代之英,升平世小康之道也。孔子生据乱世,而志则常在太平世。必进化至大同,乃孚素志1。至不得已,亦为小康。而皆不逮,此所由顾生民而兴哀也。

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者,官天下也。夫天下国家者,为天下国家之人共同有之器,非一人一家所得私有,当合大众公选贤能以任其职,不得世传子孙弟兄也。此君臣之公理也。讲信修睦者,国之与国际,人之与人交,皆平等自立,不相侵犯,但互立和约而信守之,于时立义,和亲康睦,只有无诈无虞,戒争戒杀而已,不必立万法矣。此朋友有信之公理也。

父母固人所至亲,子者固人所至爱。然但自亲其亲,自爱其子,而不爱人之亲,不爱人之子,则天下人之贫贱愚不肖者,老幼矜寡孤独废疾者,皆困苦颠连,失所教养矣。夫人类不平则教化不均,风俗不美则人种不良,此为莫大之害,即中于大众而共受之。且人人何能自保不为老幼矜寡孤独废疾乎?专待之于私亲,而无可待也,不如待之于公而必可恃也。故大同世人人分其仰事俛畜之物产财力,以为公产,以养老慈幼恤贫医疾,惟用壮者,则人人无复有老病孤贫之忧,俗美种良,进化益上,此父子之公理也。

分者,限也,男子虽强,而各有权限,不得逾越;归者,巍也,女子虽弱,而巍然自立,不得陵抑2,各立和约而共守之。此夫妇之公理也。

更有二禁:世有公产,则巧者仰人之养而不谋农工之业;惰者乐人之用,而不出手足之力,以公成其私而以私坏公,则大道隳3矣,故不作业不出力之人,公众所恶。然将已刑措4,但恶之以示不齿,而人耸劝5矣。然化俗久美,传种改良,人人自能去私而为公,不专己而爱人,故多能分货以归之公,出力以助于人。然人之恒言曰天下国家身,此古昔之小道也。夫有国有家有己,则各有其界而自私之,其害公理而阻进化甚矣。惟天为生人之本,人人皆天所生而直隶焉。凡隶天之下者皆公之,故不得立国界,以至强弱相争;并不得有家界,以至亲爱不广;且不得有身界,以至货力自为。故只有天下为公,一切皆本公理而已。公者,人人如一之谓,无贵贱之分,无贫富之等,无人种之殊,无男女之异。分等殊异,此狭隘之小道也;平等公共,此广大之道也。

无所谓君,无所谓国,人人皆教养于公产而不恃私产,人人即多私产,亦当分之于公产焉,则人无所用其私,何必为权术诈谋以害信义,更何肯为盗窃乱贼以损身名!非徒无此人,亦复无此思。内外为一,无所防虞,无所防虞,故外户不闭,不知兵革。此大同之道,太平之世行之,惟人人皆公,人人皆平,故能与人大同也。

1乃孚素志:孚,符合。指才符合平生的志愿。

2陵:侵陵;抑:压抑。

3隳:垮台。

4措:废除。

5耸:怂恿;劝:劝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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