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糊戏是新疆别具风格的民间乡土弹唱,已有二三百年传承历史。狄光照作为迷糊戏第五代传人,对他来说,迷糊戏不仅是老祖宗留下的一门手艺,更是余韵悠长的乡愁。
60岁的狄光照中等身材、身板硬朗、面颊黝黑。与他交谈,话一出口,就是一串串乡间俚语,诙谐幽默、表情丰富,常常逗得人哈哈大笑。每次唱迷糊戏前,狄光照都郑重其事,像是要举行一种仪式。“要打起精神,拿出看家本事,可不能让人家看了笑话!”演出前,狄光照动员大家。他的自乐班有十多人,成员大都上了年纪。只听旁边三弦一弹、二胡一拉,他已忍不住迈开马步,扯着嗓子,唱将起来:
张连听罢王妈劝/句句在理是箴言/全都怪我爱耍钱/日子过得实艰难/思想起来悔从前/叫人背后骂祖先……
一段《张连卖布》,狄光照完全进入角色,唱得满面泪容,声调带着哭腔。台下站满了闻声而来的戏迷,虽然有些戏文初次听来不太好懂,但那一声声或哀婉或激越的弹唱,让即便不懂戏的外行人也跟着哀伤起来。
一曲唱罢,狄光照坐下呷了口茶,若有所思地说:“要了解迷糊戏,还得从我们老先人说起。”
据狄氏族谱记载,清道光8年(1828年),甘肃省镇藩县(现民勤县)狄家老二狄发富带着结发妻子和兄弟老三,牵着一头毛驴,背着一口铁锅,挂着一把二胡,迎着大漠风沙,越过千沟万壑,唱着家乡的迷糊戏,沿着漫漫河西走廊一路西进。他们日行夜宿,最终来到新疆呼图壁河下游。这里土地肥沃、水草丰美,兄弟二人白日种地养家,夜晚为了排遣思乡愁绪常常会唱迷糊戏。“在新疆有种说法,女的急了嚎(哭)来,男的急了喊来。我们的老先人来到新疆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躺在土炕上想家时只能喊上几嗓子,喊着喊着就迷糊了。”狄光照这样解释迷糊戏的由来。若干年后,狄家人丁兴旺,老二家养了6个儿子,其中老六迷糊戏唱得最好,所以组成了戏班子,在新疆新湖、呼图壁、昌吉一带走唱,成为职业迷糊戏演员。此后,狄家人一代传一代,将迷糊戏作为看家本事传下来。几百年来,因为新疆独特的地域环境,排解乡愁的迷糊戏用它朴素的唱词、简陋的乐器、高亢的旋律陪伴着一代代狄家人度过了那些难挨的苦、那些寂寞的夜和生命里的欢愉、喜乐。
其实,关于迷糊戏的由来,史料中有两种说法,一说春秋时代郑国与犬戎交战于华县、华阴一带,郑军以优人唱曲,致敌兵迷迷糊糊败阵,故为迷糊戏;一说迷糊戏发源于陕西眉县、户县,“眉户”二字在陕甘方言中与“迷糊”发音相似,故名迷糊戏。迷糊戏唱词有十字句、八字句、七字句、六字句、五字句、四字句以及长短句,都有相应的曲牌。传统剧目有数百本,如《曲江歌女》《刘全进瓜》《梅降雪》《打樱桃》《蝴蝶杯》等。迷糊戏流传方式为师承,它唱腔通俗、易学易懂,一些广为流传的剧目,如《李彦贵卖水》《张连卖布》中的一些唱段,狄氏家族的人都能哼唱几段。“我们是听着老一辈的戏长大的,哪怕不会唱,耳音也灌满了,张口都能来几句。”狄光照说。
迷糊戏在上世纪50年代非常流行,三四人就能出去演出,老百姓婚丧嫁娶,都请迷糊戏自乐班演唱。狄光照的父亲、迷糊戏第四代传人狄春辉就是在那个时候组建了芳草湖总场、芳草湖二场狄家庄迷糊戏班子,成员有狄氏家族的10余人。狄光照从小跟着父亲的戏班子走村串乡、开弦唱戏,看遍人生悲喜,尝尽苦辣酸甜。狄光照说:“父亲坎坷一生,一辈子不离三样东西,一把三弦、一壶茶、一袋烟。老爷子常说,戏如人,人如戏,人生在世活着不易,我们唱戏也是给人唱‘喜’,唱戏人就要笑着吃苦。”狄光照说。2007年10月,狄春辉辞世,迷糊戏伴着他走完了一生。弥留之际,他将祖先留下的一把三弦交到了狄光照手中。狄光照知道,老爷子是将传承迷糊戏的使命交到了他手中。 在大哥狄光荣眼里,狄光照天生就是个唱戏的。“他悟性好,我们弟兄几个都按照老爷子教的一板一眼地学,他随口编的话就往戏里唱,还挺好听。”狄光荣笑着说,“年轻时,干完地里的活,我们三五人凑作一团,有拉的、有弹的、有唱的,嗓子唱干了,喝一碗清水;肚子唱饿了,啃一口干馍。唱迷糊了就各自回家睡觉。那时候弟弟迷糊戏唱得响,十里八乡的人家有红白喜事都邀请他到场。只要他一亮嗓,现场就沸腾了。”
2008年,迷糊戏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这让狄光照很高兴:“国家也要保护老祖宗留下的这门手艺呢!”如今,在芳草湖农场,狄氏一族有上千人,年龄大点的都能随口唱几段迷糊戏。“先人不在了,烟囱还要冒烟;先人不在了,三弦还要弹奏。”狄光照说。迷糊戏成为国家级非遗后,狄氏家族像一股绳拧得更紧了,他们成立了家族委员会,狄光照是顾问,主要负责迷糊戏的家族传承。
“传承得有人啊,你看现在的小娃娃,谁还爱听那咿咿呀呀的老戏文,好多狄家小字辈已经不会唱了。”狄光照说,老祖宗留下的看家本事不能丢,只要是狄家后人,就有责任传承迷糊戏。
狄光照最大的希望就是孙子狄宝杰能传承迷糊戏。他有一儿一女,但无奈祖师爷不赏这碗饭,两人都不是唱戏的料。好在2009年,孙子狄宝杰出生了,看着小家伙滴溜溜转的大眼睛,狄光照心思一动,拿把三弦弹了起来。就这样日日弹、日日唱,没想到,狄宝杰4岁时,有一天狄光照唱了句“烧酒四两”,小孙子竟对一句“黄酒四两”,狄光照再唱一句“羊羔肉你搭”,小孙子再对“你不吃肉”,狄光照又唱“我不喝酒”,小孙子又对“我俩啥朋友”……爷孙俩一人一句,直唱了半晌。听着小娃娃有模有样的唱腔,狄光照两眼放光,恨不得当时就将他那一肚子的戏文全教给孙子。
“后继有人了……”狄光照咂着嘴,意味深长地说。